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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文獻叢刊·第297種】小酉腴山馆主人自著年谱

台灣文獻叢刊

  【第 297 種】

  小酉腴山館主人自著年譜

  .作者:吳大廷

  .原書頁數: 0108 頁

  ●書籍簡介

  第二九七種「小酉腴山館主人自著年譜」

  本書(一冊一○八面六四、八○○字)分兩卷,吳大廷自著。大廷字桐雲,湖南沅陵人。清咸豊乙卯(五年),登順天鄉薦。初以拔貢,例得內閣中書;繼由軍功,簡放福建監法道。同治五年十月,移調臺灣,兼理學政;至七年二月,奉准交卸。在臺灣道任內,同治六年適有美船舶「羅妹」(Rover)號在臺灣南部海岸遭難等涉外事件發生。後此,嘗預福建船政與沈葆楨巡視臺灣事,并與當時各方人士多所交往。所著「小酉腴山館自著年譜」對於在臺措施及其後涉及臺灣史事,頗多記述。卷一,自道光四年至同治六年,卷二,自同治八年至光緒三年。

  吳氏撰述甚富,有「小酉腴山館文集」十二卷、「詩集」八卷及其他專著多種(分詳「年譜」所載)。就有關臺灣者言,并有「福建票豎志略」與「臺灣進退志」等書。其「臺灣進退志」惜未見,今取「文集」及「詩集」各有關臺灣詩文若干篇作為本書「附錄(內有「上吳仲宜制軍書」一文,并見於第二二九種「清經世文編選錄」所收。此外,又是輯「東瀛訓士訓民錄」一種--輯自藍鼎元「棉陽學準」、方苞「禮闈示貢士」及王守仁文移告示等文件,臺灣省立臺北圖書館藏有抄本;今採其序文及「識語」併入「附錄」,而略去「訓士馴民錄」本文。

  ●序號   篇名

  1  弁言

  2  小酉腴山館主人自著年譜目錄

  3  小酉腴山館主人自著年譜卷一(道光四年至同治七年)

  4  小酉腴山館主人自著年譜卷二(同治八年至光緒三年)

  5  附錄一(文)

  6  福建票鹽志略序

  7  東瀛訓土訓民錄序

  8  上吳仲宣制軍書

  9  兵部侍郎福建巡撫清惠徐公墓誌銘

  10  附錄二(詩)

  11  將赴臺灣留別徐樹人中丞

  12  中丞以詩賜和,期望甚厚;仍疊前韻奉答

  13  再奉鈞和,復疊前韻奉答

  14  臺陽書事

  15  書懷

  16  斐亭聽濤

  17  澄臺觀海

  18  憶臺灣

  19  詠延平王朱成功(有敘)

  ●弁言

  清吳大廷,字桐雲;湖南沅陵人。咸豐乙卯(五年)登順天鄉薦。初以拔貢,例得內閣中書;繼由軍功,簡放福建鹽法道。同治五年十月,移調臺灣,兼理學政;至七年二月,奉準交卸。在臺灣道任內,同治六年適有美船「羅妹」(ROVER)號在臺灣南部海岸遭難等涉外事件發生。所撰「小酉腴山館主人自著年譜」對於此等事件以及任內其他諸措施,有所記述。後此,嘗預於福建船政與沈葆楨巡視臺灣等事,並與當時各方人士多所交往;「年譜」所及,足資參證者頗多。

  吳氏撰述甚富,除上述「自著年譜」二卷外,有「小酉腴山館文集」十二卷、「詩集」八卷及其他專著(分詳「年譜」所載)。就有關閩臺者言,並有「福建票鹽志略」、「臺灣進退志」等書。其「臺灣進退志」惜未見,今將「年譜」收為「文叢」之一,並取「文集」及「詩集」各有關詩文若干篇作為「附錄」。此外,吳氏又輯「東瀛訓士訓民錄」一種——輯自藍鼎元「棉陽學準」、方苞「禮闈示貢士」及王守仁公移告示等文件,臺灣省立臺北圖書館藏有抄本。茲採其序文及識語並入本書「附錄」中,而略去「訓士訓民錄」本文。(吳幅員)

  ●小酉腴山館主人自著年譜目錄

  卷一(道光四年至同治七年)…………………………………………………………(一)

  卷二(同治八年至光緒三年)………………………………………………………(五五)

  附錄一(文)

  福建票鹽志略序………………………………………………………………………(九七)

  東瀛訓士訓民錄序……………………………………………………………………(九八)

  上吳仲宣制軍書………………………………………………………………………(九九)

  兵部侍郎福建巡撫清惠徐公墓誌銘………………………………………………(一○一)

  附錄二(詩)

  將赴臺灣留別徐樹人中丞…………………………………………………………(一○五)

  中丞以詩賜和期望甚厚仍疊前韻奉答……………………………………………(一○五)

  再奉鈞和復疊前韻奉答……………………………………………………………(一○五)

  臺陽書事……………………………………………………………………………(一○五)

  書懷…………………………………………………………………………………(一○六)

  斐亭聽濤……………………………………………………………………………(一○六)

  澄臺觀海……………………………………………………………………………(一○六)

  丙寅十月九月將東渡寅僚餞於釣龍臺周壽珊方伯夏小濤觀察與焉壽珊復留一日宴於安瀾館所與會者皆相知人也追憶舊遊為之慨然……………………(一○七)

  億臺灣………………………………………………………………………………(一○七)

  詠延平王朱成功(有敘)…………………………………………………………(一○七)

  ●小酉腴山館主人自著年譜卷一

  沅陵吳大廷(桐雲)

  道光四年(甲申),十二月初八日辰時生(時在小關廟老屋西廂)。

  曾祖(諱)仿聖,字紹臣;妣胡氏。祖(諱)元佐,字相周;妣張(氏)、杜氏。父(諱)諧,字金章;前母氏聶,母氏鄧。先是,江南常州府武進縣人;始祖昇二公官辰州衛,後遂為辰州府沅陵縣人。

  八年(戊子),五歲(姊嫁同邑李(名)高翔;姊,前母聶氏出也)。

  九年(己丑),六歲(妹生)。

  是年,入塾(業師為同邑廩生修受亭先生(名)增祜)。

  十七年(丁酉),十四歲。

  是年冬,遷居新宅——距老宅百余步。

  十八年(戊戌),十五歲。

  是年,應縣、府試。

  十月初二日,娶同里孫公士林之三女。閱三日,鄧太夫人卒,葬回龍山之西原二十年,(庚子),十七歲(十月,長子生)。

  二十二年(壬寅),十九歲(正月初二日,女文招生。十月,長子殤,葬鄧太夫人墓右)。

  是年,應院試。

  從虎谿書院山長益陽拔貢生蔡雲帆(用錫)先生學詩賦,始知名。

  二十三年(癸卯),二十歲(冬月,次子生——後二年殤)。

  二十四年(甲辰),二十一歲。

  是年春,縣試,歲取第二名、科取第一名。邑尊為洪摹雲(慶華)先生,浙江慈谿縣人;以「淡客賦」(「蛾眉淡掃春風面」為韻)取第一名。覆試,「投筆封侯賦」(「班定遠投筆封侯」為韻);因是場係考文,故取第二名。邑尊兩次懸牌,贊賞甚至。府試,歲考古學,四邑合取第一名。府尊為朝邑雷震初(成樸)先生,己丑翰林;題係「壺頭山懷古」五古、「鳳尾蕉」七律(四首,分限庚、青、蒸、尤韻)。歲、科皆列前茅。

  二十五年(乙巳),二十二歲。

  二月,院試,歲考取中府學第七名、科試一等第二名,應補廩生。學使者歸德陳公壇,乙未翰林,官御史。

  二十六年(丙午),二十三歲(三月,補廩膳生)。

  六月,赴省應鄉試,不第。

  冬月,讀書鳳凰山。

  二十七年(丁未),二十四歲。

  是年春,仍讀書鳳凰山。郡守興國鍾子賓(音鴻)先生,戊戌翰林。甄別虎谿書院,考取第一名。

  先是,先大夫於甲辰夏已抱疾;至是,更劇。余恐先大夫因家事勞心,請移居外祖母鄧家避暑,居甲第巷;邑尊洪公為送酒食。

  六月,回家。

  二十八年(戊申),二十五歲(三月,考取拔貢。九月,先資政卒。十二月,三子文元生)。

  上年學使者觀風卷發,取第一名。是年,歲試考古,第一名。正場、覆試,均第一名。科試考古,六學合取第一名。正場、覆試第一名,得府學拔貢生。學使為梁公同新,番禺人,丙申翰林。

  是年,與宜春段子升孝廉(光暹)同館郡守鍾公署,頗相知。

  九月,丁資政公艱;與鄧太夫人合葬事畢,布衣蔬食,閉戶讀書,著「讀史論」百余篇。

  十二月,三子文元生。

  二十九年(己酉),二十六歲。

  是年六月,水災,糾同人施粥賑饑,凝塵滿案兩月余。

  冬月,赴浦市收捐,為修貢院也;與漵浦舒雲槎(其錦)明經訂交。

  三十年(庚戌),二十七歲。

  春,讀書鳳凰山;從遊為從姪文銘、從姪孫永宏。

  八月,鍾郡守延襄校府試卷;請託,一無所受。九月,靖州牧裘公(琨鳴;慈谿舉人,字石蘭)延襄校州試卷。

  十二月,服闋,妹嫁張(名)高壇。十五日,晉省。

  咸豐元年(辛亥),二十八歲。

  在長沙,與沅江張哲堂(棫)同年訂交。

  余先擬補會考後,即行入京。學使車公(順軌;陝西人)以例注有「願歸入下屆者聽」,不肯補考。余爭之曰:『「願歸入下屆者聽」,此從優之意;不願,則不能強也』。學使猶不應。後城南山長陳公(本欽,字堯農;長沙人,壬辰庶常)周旋於中丞駱公(秉章,字籥門;順德人,壬辰翰林)及學使兩公間,余始糾同年黔陽楊繼善、平江丁步賢、攸歐陽鏞具呈撫部,駱公因為咨請部示。

  正月,館長沙郡守鍾公署。六月,延襄校郡試卷,同襄校者共十余人,余總其成;得士劉君(蓉,字霞仙;湘鄉人,後官陝西巡撫)。

  是年恩科鄉試,山長以某等錄科為言,學使曰:『應錄遺』。余曰:『遺者,不列三等七名之謂。余未經會覆,固不得謂之貢。然已考取拔貢,丁憂服闋,無再應科試之理;安得為遺!若錄遺,則有拂衣而去耳』。後學使準與貢生一律錄科。六月,部覆回,準補會考。八月,鄉試,不第。九月,回里。閏九月,仍至長沙。十月,補會考。

  冬月,自省起程北上,同行為同邑王孝廉大傑、洪仲韓從九文潮(慈谿人,撫雲師子也)。十二月望日,入京;寓崇文門西東草廠八條胡同辰沅會館)。

  二年(壬子),二十九歲(是年,寓京師)。

  初與漵浦舒伯魯郎中(燾)、繼與巴陵吳蘭坪學博(敏樹)交,稍聞古文法,於是始知酷好「望溪文集」矣。

  六月,在禮部補朝考。是時,都中徵歌選舞之風尚盛,余未知擇交,亦不免染於習俗;幸本心未昧,終不自安。

  秋闈,同考官編修尹公國珍(漢軍,丁未翰林)薦而不售,始決出都之志。

  適奉天府丞張振之先生(鑅;乙未翰林)延余教讀書啟兩席,毅然往焉。

  三年(癸丑),三十歲(是年,到奉天。「古文約鈔」成)。

  正月,單騎出山海關。塞外荒涼,風景與內地迥異。二月初七日,抵瀋陽學院館;學徒(名增黼;後官工部郎中),振之先生嗣孫也。振老見余課徒文,悅之;命劉生漢書來受業(開原漢軍人)。

  二月,振老薦襄校治中曹君敦錡(新建人)府試卷。三月,襄校院試卷;揭曉後,振老命劉生錫鈞來受業。四月,隨出棚考試錦州府;振老得賈生春暄(錦州人),亟賞之,命來受業(後成丙辰庶常)。

  五月,旋瀋,與張君銳(字鵠臣;長沙人)、李明府文森(字恕皆;鎮遠人)、劉司理杞(字松雲;宛平人)訂莫逆交。

  是時,畿輔戒嚴,振老邀余勸諭旗民地方官協領塔芬布(字蘭坡;瀋陽人)、承德令延瑞(字膏源;京漢軍人)、紳士明太守俊(字玉田)、王庶常滋樹(字小屏。二公俱瀋陽人)倡行團練。按戶出丁,自備器械,不斂一錢、不經胥吏。文檄告示皆余秉筆,粗有眉目;復為遍致津門諸當道講求團練之法。自是,振老事無鉅細,悉倚余。有文移用印已發,而振老尚睡不知者,振老不以為疑,外人亦不以為專:知遇之感,蓋生平所未有也。余初至瀋陽,尚有京中風流跌宕余習;自振老器重過分,從遊漸多,聲望日重,遂痛自收拾。至襄校時不通賄賂、不受請託,於出都窘迫時,此心已默誓天日。或有笑余迂腐,他日寶山空歸者;但微哂而已。

  是年,取舊作古今體詩二、三百首焚之。

  冬,應海城令王薌湖(肇光;鎮遠人)聘,閱邑試卷。

  四年(甲寅),三十一歲(是年,在奉天)。

  春,隨張振之先生科試錦州府。襄校歸,同登醫無閭觀瀑布;上望海亭,邑令貴徵堂(肇京;旗人)主張供饌,徜徉竟日。繼遊北鎮廟,至行宮少坐;夕陽在山,乃回旅舍。

  季春,科試奉天、吉林、黑龍江。襄校前數日,有故人子出千金帖,欲為其姻關說;余不詰其名,取帖對燈焚之而已。

  秋,賈生春暄自錦郡來受學。

  是年事簡,向友人借「王文成公集」、「朱子全書」繙閱一過,稍稍識「良知」之學;而於「四子書」仁、義、禮、智字,亦因朱子之書略有會通。然入之太淺,未久而旋輟矣。

  五年(乙卯)三十二歲(是年五月,在奉天;以後,入京。冬月十八日,納姬王氏;蓋平人)。

  秋八月,舉順天鄉試。

  冬月,納姬王氏。

  時東三省學額甚少,至咸豐元、二、三年疊次恩科出貢、補廩諸形滯礙;余代振之先生手稿,設法疏通。咨部請示,報可;士林賴之。奉天每屆向例,僅正取優貢生三名,並無陪取;振之先生欲創陪取之例,余力助其成。是年,優貢生正取三名,賈生春暄、王生麟誥、趙生之迪;陪取三名,蔣生維垣、許生大觀、邵生培棠。是年,賈生秋試獲售,蔣、許兩生亦售;遂以邵生充補優貢,六人無一向隅者:遂為奉天定例。初取陪優時,士子尚不願覆試;經余苦口勸導,至是人始知感焉。振之先生以鄉試在邇,命賈生春暄、劉生漢書、劉生錫鈞與學徒在署會課;余於課閱之暇,亦藉習帖括。

  是年,與王小琳(紹元;臨榆人,候選訓導)、祥錫九學博(齡;寧遠漢軍旗人,庚戌進士,官奉天教授)訂交。

  五月二十二日,赴京兆試。自瀋陽起程入京,友人祖餞城西十二里許珠林寺,車塞,路不能行;自來幕友去館者,無此也。關外州、縣,皆沿途供張。遣人護送。六月十三日,入京。與嚴仙舫通政同寓辰沅會館,朝夕晤談,夜分乃輟;如是年余。余向視天下事無不可為,自是聞嚴丈教,始知天下事不易為而不敢肆矣。

  先是,去夏、今春關東友人為余兩次援例得內閣中書,遂於六月二十八日到閣行走,分在三直當差。

  九月,揭曉,中順天鄉試第□□名;同考官為裴石麓內翰(季芳;河南人,丁未進士)、正主考為賈中堂楨(黃縣人,□□榜眼)、花尚書沙納(京蒙古人,□□翰林)、何侍郎彤雲(雲南人,□□翰林)。及門賈生春暄、劉生漢書,同榜獲售。凡奉天經余歲、科襄校及書院所甄拔者,是科滿、漢中十六人,前數十年所未有也。與石蘭泉、彭勉吾同年(履成;新化人)重聚京師,情好頗密。六年(丙辰),三十三歲(是年,在京)。

  與嚴丈同寓辰沅會館。

  應會試,薦而不售;同考官為潘學士祖蔭(吳縣人,□□探花)。

  五月六日,妻孫氏、女文招、子文元、婢孫氏來京,伴送者為妻兄漢京(萬宏)。二十五日,遷居寶慶會館。李恕皆丁憂;自遼來京為其仲兄文澤仲子華堂諄切求婚,遂納贄焉。六月初三日,漢京暴卒。

  是年,景況窘甚,居家尤人所難處;於是讀蘇詩,復藉詩歌以自遣。兒從淑浦向碧橋刺史(先薰;丁酉拔貢生)受學,遂訂交焉。

  七年(丁巳),三十四歲(是年,在京)。

  寓京師寶慶會館。劉松雲來京,款留在家,情好益密;因松雲,與成奎垣協領(殿鰲;遼陽人)暨舊友李子和給諫(鶴年;義州人)訂兄弟交。

  三月,派充方略館分校。

  四月,武昌范月槎副貢(志熙)來訪;復因月槎,與吳又桓比部(榮;癸丑進士,黃岡人)訂交。是時,同寅王璧人(佩瑋;雲夢人)、平江李遜吾年丈(侍敏;□□舉人,截取知縣)及諸君與余居甚邇,往還甚密。未幾,鶴生(鳴龢;壬子庶常,改內閣中書)來,與族叔月槎同居。月槎蓋因鶴生知余,同人詩酒唱酬,備極一時之樂。

  是年,因嚴仙舫丈,與左季高先生(宗棠;壬辰舉人,湘陰人)始通書問。嗣後季老每月摺弁至,必有書來往。至是,又激發其經濟之志矣。六月,孫芝房侍讀(鼎臣;善化人)來京,投分甚洽,相居亦邇。張鵠臣因差來京,館余家四月。友朋之樂,五、六兩年中所未有也。雖家計甚窘,藉此亦頗可消遣,而積詩亦自此日多。嚴丈仙舫秋末出都,余始與鄭小山丈(敦謹;乙未庶常,長沙人,後官刑部尚書)往還。小山丈極垂青眼,致書胡宮保(林翼;益陽人,由翰林官湖北巡撫),稱余為湖南京官中第一人;宮保於是始以書來。嗣後摺弁來,必有書;余亦復書答焉。

  臘月,派委署侍讀上行走。是時,梁矩亭師升順天府府尹,延余相助;與歸安姚正甫徵士(承輿)同館幕中,情分頗投。

  余薄劣,北上以來,不合於世;自癸丑正月赴遼東館,振之先生以國士相期,朋好因之日眾。比乙卯季夏來京,振老未回奉常任,歿於南皮;余復鬱鬱,長安中無可與語。然傲骨嶙峋,於人無求。嚴丈仙舫久而知之,謂為有氣節者;於是聲譽少起。而是年舊日相知及一時賢人志士一見相洽者,接踵相聚;余益以氣節自礪,多發揮於文詞。蓋作人根基之固,得於是年多矣。

  秋,嚴丈出都,乃遷居辰沅會館。

  八年(戊午),三十五歲(是年,在京。春,居順天府幕中,妻、子、女仍居會館。兒子文元從師在館讀書)。

  二月,派充國史館分校。舊識奎文軒大令(壽京;蒙古人)回京,情好愈密。因吳又桓,與張小石比部(向宸;石琴制府之子也)訂交。

  是年,芝房丁艱,回長沙。朋友遷居,相距日遠;雖閒作為詩歌,然不如七年之盛矣。

  六月,遘心疾,焂而羸弱。先是,三月遣人送妻兄靈柩回籍,妻、子、女亦定於是月初七日出都;留京伴余者,獨妾王氏而已。至是,余節省應酬。姚正甫徵士為處方調理,甚獲其益;余亦兢兢衛生,嗜好日淡,而文字之習亦輕。暇則看「名臣言行錄」及「性理精義」,知養生在治心主敬,不專藥餌;遂暗中以理學自繩。然精神不能耐勞,看書亦不能多也。

  恕堂中丞先出館費二百金交余,旁觀頗有覬覦者;余堅持不允。至六月,恕老赴浙江任,余出館金為置辰沅新館,刻石紀之。館中長班工食及修理祭祀之費,至是始有所出;前二百年來所未有也。

  三月十八日,引見;補授實缺。

  冬,松雲、鮑敦庵同來京師,知余弱且苦節,所以相助者甚厚;可感也。

  九年(己未),三十六歲(是年,在京,寓辰沅會館。冬「劉海峰古文選」成)。

  正月,舊友易笏山孝廉(佩紳;龍陽人,同年陳少海瀚之妹胥也)邀田鼎臣大令(玉梅;龍山人)來訪;鼎臣口雖不言,以笏山故,與余有締交之志矣。三月,應會試,不第。笏山與余過從較密,浸浸有向道之志焉。六月,因笏山,往謁王子懷少司馬(茂蔭;歙縣人,壬辰進士)。自是往來,極承青盼。

  為會館買置對門房屋一所,整舊一新,顏曰「別業」;乃隨州牧向君先薰、蕭山令李君榕(沅陵人)所寄館金也。公事難辦;余此次較前買置新館用力較難、用心較苦,刻石以記之。

  八月,遷居佘家胡同,雲夢王璧人舍人宅也。笏山是時住呂祖閣(在順城門內),刊落嗜好,研究經書、四子、先儒語錄,殷殷與余商訂。笏山自謂生平受益朋友,惟余第一;余實藉笏山為同志,益毅然而前。朝夕取宋、元、明諸大儒書,尋譯浸灌,有疑相質,得味頗深;夙疾漸漸退矣。

  武寧羅惺四孝廉(亨奎)、義寧陳右銘孝廉(寶箴)因笏山,先後來訂交;諸君皆有志士,非世之汨沒於利祿者。

  比蘭泉之子啟銑來京,憫其孤貧,留住寓邸。

  十年年(庚申),三十七歲(是年,在京。秋,「陶詩選」成)。

  寓佘家胡同;與笏山諸君講習如恆,不作小楷、不作時文,恐奪志也。

  三月,應會試,不第。

  舊識郭筠仙編修(嵩燾;湘陰人)因左季高知余久,泛交二年;至是,見余文、察余行事,悔相知晚,遂締交焉。

  田鼎臣自河南以書來;嗣王子懷先生屬笏山語余致書胡宮保,推轂鼎臣。宮保得書,薦十六人,鼎臣與焉;稱其膽略任戰。後以剿捻匪,殉於汝寧府城。

  五月,笏山出京,余為致書推轂於左季高處;季老得書,飛請笏山贊軍,未赴。然自笏山回里,而吾道乃大孤矣。

  六月,李恕皆來京、張鵠臣自天津來,均未久別去。

  是時夷務日駭;八月八日,聖駕巡幸熱河。九月,撫局乃定,與黃翔雲郎中(雲鵠;蘄州人)為文字交;翔雲甚篤厚,工為詩。封篆,以三旬萬壽覃恩,封父祖皆奉直大夫、內閣中書,加四級;前母氏聶、母氏鄧、祖妣氏張杜,皆贈太宜人。

  十一年(辛酉),三十八歲(是年四月,出京。春,「擊壤集詩選」成)。

  寓佘家胡同。正月,派充本衙門撰文。

  因郭筠仙太史書來,遂與馬平王少鶴樞郎(原名錫振,改名拯一,字定甫;辛酉進士)訂交。所作古文,經少鶴勘定,稱為人震川、望溪之室;並以示代州馮魯川郎中,稱之亦然。蓋余之術業與兩君同,而少鶴古文尤勝,魯川則詩較佳;魯川之稱余詩,亦如少鶴之稱余文也。

  二月二十三日,在署輪直;適奉二十一日灤河上諭,令赴皖營差委。蓋皖撫湘鄉希庵李公(續宜)奏請十人,有「人品端方、才識卓犖」之語。散直歸寓,並未告人奉旨之事;蓋欲斂浮囂之氣,使之歸於厚重耳。閱日,邸抄已出,始走書潞河告王子懷先生;先生復書,大喜。因先生,始交光澤何願船主事(秋濤;乙巳進士);其人博洽多聞,蓋績學之士也。

  三月,與鎮遠鄭東甫茂才(錫滜)約,同赴皖營;曲阜孔繡山侍讀(憲彝;己酉舉人)、玉田袁杏村舍人(開第;己酉拔貢)、潼梁吳春海主事(鴻恩;己酉、乙卯同年),至是情好愈密。其他如鮑子年舍人(康;歙縣人,己亥舉人)、錢塘許星叔舍人(庚身;壬子舉人),亦皆有親近之意。至僅謀面而性情未甚浹洽者,至是亦多暱就余。余之蹇拙非久,而人或不易知其底蘊也。若王子懷先生、范鶴生、黃翔雲、吳春海、范月槎、石小岑諸君知余將別,依依不忍離去;其諸異姓骨肉之義歟!

  四月朔,過王少鶴處,晤楊湘筠郎中(寶臣;福建人),志節清苦;以王子懷、王少鶴兩先生之故,一見如舊。匆匆將別,未及久與周旋也。初三日,出京。先是,聞命月余,不以可得遷擢為喜,亦不以皖地糜爛為憂。至是,沿途騾馬痡病。過順德,至新鄉元村驛一帶,土匪、會匪相距不遠;同人咸有戒心,余但付之天命,略無憂懼。二十八日,行至距樊城百里之新店舖,登舟。五月朔,到樊城。初四日,登舟,順襄水下駛。十八日,舟泊漢鎮。是時,南岸逆匪踞金牛、保安,離鄂城六十里;北岸逆匪踞黃州城,離省一百八十里。其南之蒲圻、崇陽、咸寧、通城、興國、大冶,其北之德安、隨州、廣濟、黃梅、蘄水、蘄州,均為賊踞。皖撫李公率師回援,駐城南三十里之魯家港;鄂撫宮保胡公尚在太湖行營,臥病未愈。所收復者,僅孝感、武昌兩城而已。大官、大商資重均寄舟中,人心驚惶。余於二十一日渡江,至武昌府城外鯰魚套泊舟。二十二日,入城,巷無居人。二十九日,赴魯家港皖撫大營,始見李希庵中丞。六月初四日,胡官保回省,請余挈眷寓城內,而命余居署中;始知皖撫之奏,宮保實主之,重其意,不忍卻也。初七日,移寓眷屬山前後撫街。十三日,余襆被往節署。適宮保病日加重,余決計引去。皖撫以文案照會,余作書辭之;皖撫答書勸留。是時,東安葉介唐刺文(兆蘭)到鄂。八月四日,余復作書辭,院撫力請還山;而皖撫及葉介唐刺史、營務處張刺史鳳翥(武寧拔貢)皆有書相留,皖撫且有「請至營小住數日,如果視余無足有為,再不相強」等語。余重違其意,即日隻身赴營;李公及葉君等情意真摯,禮貌優隆。先是,余將辭歸,薦東甫於左公季高,行將赴江;皖撫以余故,並留東甫。然左公之約不可負也,而余自是不能負皖撫矣;始許其相助。胡公歿,皖撫調撫鄂疆。九月,與介唐同寓貢院幕府,余掌牋奏。十月,贊李公赴援壽州,解苗練沛霖之圍。李公與余均屬意葉君,請主餉事、軍事;遂專摺奏請以道員記名,留安徽補用。十月,葉君赴霍、六。李公尚在病中,畀余私印,一切公事皆令余先行裁決,然後判行。湘鄉曾沅圃方伯(國荃;侯相之弟)、王人樹都轉(勳)先後來署,j均謂李公「君何緣得此幕友!此吾楚之人傑,其成就豈有量耶」!余聞之媿之。冬月十七日,移寓撫署。文案、例案各員先後抱病,余一人總理。

  是年,始立日記(「年譜」本年事,詳「日記」中)。

  同治元年(壬戌),三十九歲(是年,在皖。春,「陳白沙詩選」成)。

  正月十九日,準李希庵中丞照會,保舉補用員外郎——冬月十六日,奉旨允準。

  二十四日,李公自鄂登舟,赴皖撫任。余送至舟,猶殷殷促其速來。二十八日,挈眷登舟,順道為石鐘山、小孤山之遊。〔二月〕十五日,泊安慶。十六日,進謁李公,則葉介唐觀察請緩渡淮一稟,大受呵斥。十七日,李眉生駕部(鴻裔)以曾節相因其弟沅圃方伯過獎鄙人,亟欲相見,因往謁焉;復過李公處。彭公雪琴迭次欲請鄙人管理牋奏,李公未之許也。二十一日,移寓呂八街姚宅。月杪,得成大吉總兵潁州挫敗信,李公憂甚。此舉創議於介唐,鄙人贊成之。若全軍覆歿,李公軍勢難振;介唐不便生還,余亦無顏立於人世矣。然鄙見料其必能解圍,函慰介唐;將發,而潁州解圍之信至矣。三月十八日,從赴六安大營。四月初,李公已將介唐總理釐局撤去,余先未之知也。介唐前在鄂未行時,余告以李公如掣肘,余當先行。至二月,批介唐稟「不必與聞軍事」;今又撤去釐局,余見其倚任不專,間於讒忌,遂決歸志,以踐初約。李公知之,復為加禮,並屬蔣之純觀察(凝學;湘鄉人)勸留,余未允也;然不欲「絕交出惡聲」。四月十一日,介唐自固始來,悲喜交集,求歸愈殷。李公以余非介唐比,有「伊負余、余不負伊」之語。然鄙人重然諾,不肯食言;又恐徑遂使人難堪,多方婉轉,於四月二十七日託詞告歸安慶省寓。蓋至是,已決入山之志矣。臨行,介唐策騎送至舒城。二十九日,介唐返六安。

  五月初二日,抵省寓,則舊友劉個亭(守中)已來此月余矣;欲少與曾節相、彭侍郎勾留,即買舟回辰。適接李眉生駕部書,鄙人為浙撫保舉「堪任浙江司道」;不能不候旨決去留——浙撫者,左公季高也。次日,謁節相,頗承刮目;而績溪周志甫歲貢(誠),武寧汪晴溪孝廉因羅惺四大令(亨奎)早知余,亦相款結。六月初四日,至銅陵夾水師大營;蓋彭部也。十一日,返寓。傍晚,得左中丞所保六人:江君忠濬放皖藩、劉君典放浙臬,其余四人——鄙人與趙玉班(煥聯)觀察、楊司馬(昌濬)、林員外(聰彝;文忠公之子)並留中之信,余決計言旋;而節相留之堅,且謀代修寓室,弗能卻也。二十八日,遷大南門新居。七月初三日,節相來新居,談藝文事甚愜。先是,節相過余寓,代謀日用費;余辭之。今復出資葺屋,蓋不能不少待也。

  詎初五日早餐後,頭痛,入內室臥;閱日,請汪晴溪治之,未瘥。初九日,李申甫廉訪(榕)來視疾,薦其鄉人向晴嵐治,亦未見愈;而妾王氏復病。至初十日,病癒沈重,寒熱大作;延數醫,方皆未妥,力主不藥。十六日,節相來,握余手,力任刊刻拙稿、照應後人,堅令坦懷,聽其自然;並屬勿藥!申甫復為遣人走建德延醫;閱四日來診,所立方亦未當,余復謝之。然浸浸漸入膏肓,妾病亦幾殆。未幾,妾病稍輕,余仍如故;頗自厭其余生。二十二日,病忽退;然瘠甚,大非故吾,將進調養藥。二十六日,節相復來,力戒勿藥!二十六、七、八三日,雪琴侍郎日一走視。二十九日,葉介唐觀察、李儲源學博(益林)自六安特來寓中。是月也,僕從亦多病者。朋友最關切,周志甫、汪晴溪、李眉生;在寓照應,則劉個亭、石少楠(啟銑)、章子亮(國均)始終無懈志。節相自初十日後,天甫曉,即走價省視;至二十七、八日、始罷。皖省大小官紳賓僚,無論識與不識,皆知余之病矣。八月七日,儲源回巴陵,介唐仍留。十二日,病復作,甚輕;尚不覺也。十四日,復病。大腸秘轖,痛倒地,仍復寒熱;余不作生望矣。二十二日,寒熱復退,則皆自主方藥,介唐參酌;而腸秘苦,仍如前。先是,初一日,希庵中丞自六安丁艱回省,資送甚厚;亦間日一遣人來視。郭筠仙觀察亦自湘陰來。是月杪,妾王氏復重病數次。僕人蕭姓死於寓、外甥李大旺死於漢口、僕人謝姓枒死於辰州;均可悲也。閏八月,腸秘之症得徐雪村(壽)治之,漸輕減。二十二日,病復作。希庵中丞以二十三日奔喪回籍,余亦決計歸里;而唐義渠中丞(訓方)適來,再三諄留。

  九月初一日,義渠具關聘,請主軍需章奏、文案,其禮特隆。閱數日,復請余會同馬榖山(新貽;山東人,丁未進士)總理營務,列銜馬前;辭之,不可。十一日,介唐赴皖南道任;余送之登舟。是日,襆被節署,痔瘡又大作,血淋漓不止;手足、兩股,乾瘡復變黃泡。坐臥行動,艱苦異常;終日偃坐一室,溫習「四書」。十月,乘舟赴臨淮,留個亭照料安慶公館。是時,久病甫退,瘡尚未瘳;冒風霜、涉波濤,猶有憂心。十六日,過大通,痔血漸退。十八日,進三■〈氵义〉河,泊無為州。二十二日,泊巢縣。二十三日,渡巢湖;未出湖十六里,泊。二十四日,泊廬州府城東三里;廬州署守唐鶴九(景皋;桂陽州舉人)遣人來迎。二十七日,改陸行。三十日,抵定遠縣。晚間,大雪。冬月二日,自定遠踏雪起程。初五日未刻,渡淮,抵臨淮關大營,休焉;各部將領紛紛來見。李恕皆自奉天奉調,挈眷先來此數日矣。此間兵疲餉絕,殆甲天下;苗練逼處下蔡、李世忠阻遏淮河水利,人民流亡殆盡。間有存者,率皆圩寨林立,不知王章為何事;蓋亦極難處之地矣。接劉個亭自皖來信,曾相每月發給薪水,令伊代理公館家事,亦可感也。

  是月,邵陽友人周琳圃(秉圭之子)步衢茂才來受學。

  是月,苗、李兩豎時來糾纏;馬榖山等皆聽鄙人商量,多方操縱,幸不褻體開釁,然究未能制之也。

  成「陳右銘」、「四覺草堂記」、「周志甫哀辭」、「包孝肅畫像跋尾」。

  二年(癸亥),四十歲(是年,在皖。春,以道員記名簡放,並賞戴花翎)。

  正月,在營。

  二月初,同唐鑄吾大令(鏡心;義渠之子)謁明陵,返宿鳳陽縣周述人刺史(灝孫)署中。初四日,應署鳳陽府文太守(光)之召,得瞻仰明太祖畫像。巳刻,返臨淮。

  時馬榖山廉訪奉唐公命,赴蒙城調和蒙練、苗練之事。是時,僧邸已生擒巨撚張落刑磔之,駐節亳州白龍王廟。榖山去後,營務處遂一人任之。十日,唐公接僧邸咨,屬其赴亳會商善後事宜,欲亟往;余力止之,三上書籌備苗練事,蓋料其必復叛也。十四日,唐公率親軍四營赴邸帥營,以宋鎮(慶)千三百人守臨淮兩岸,歸余節制;而留病卒五、六十人畀余守老營。余重違其意,為留守焉;凡一應軍事、吏事、餉事,皆得以權宜裁決。其時聞邸帥將去、苗逆叛志已萌,飛函曾相,請其派兵守壽州正陽城關要隘,以伐奸謀;請唐公挽留僧邸乘苗未叛,先發制之:事皆不行。三月,營中無餉,多方拊循。嗣聞僧邸定期回東,飛書唐公請其速回臨淮,以靜待動;不果。而苗逆遂得以十六日劫我蚌埠戈船,踞懷遠縣城,逐知縣、戕典史;蓋黑夜舉事也。十七日早,戈船自蚌埠退回——僅六十里,順風下行,瞬息可到;軒然大波,倏忽而起。商賈居民,紛紛遷避;訛言苗逆乘主帥未歸,以二十萬眾、定期二十日分道取鳳陽府縣,並襲臨淮大營。營中人人震恐,以為其勢萬不能守,宜速為計;意欲慫余。余策苗練多智,而見事遲三日必不能來,尚可從容料量;因出告示,不準屯積米糧。分派砲船巡上下游,不準居民出境。日派戈什帶領親兵巡行街市,緝拏遊勇,禁止謠言。三豉,騎馬與秦觀察(榮)查夜,或坐砲船巡河,以繫人心;又虛張聲勢,出示謂鮑軍門追賊已至廬州、唐帥已帶親軍自蒙回至臨維。又修理老營四角大砲,借宋鎮砲手數十人守之。黑夜,令將所存旗幟、槍械於天未明時偏行豎立營牆,不知者以為果有援軍至也。於是又咨調張軍門(得勝)梁園之師速行撤回,以二營守定遠、三營守臨淮。並派親兵改裝四出,赴唐公蒙城行營告變;人謂其必不能達,以苗逆處處伏人短劫,而余不顧也。營中見余守志甚堅,不敢輕動;苗逆不測我軍虛實,亦未敢襲。余復外示安閒,辦事後,即為門人周賓卿講學不輟。二十一日,張軍門(得勝)自梁園來,人心粗定。唐公在蒙聞變,愴然曰:『臨淮不守矣』!行次宿州,得余信「臨淮、鳳陽巍然猶存」,大喜過望;以為非某守臨淮,不至此。冒雨兼程,於二十三日回臨淮。二十四日,請唐公派兵趨援壽州;其時苗逆尚未合圍,因無餉而止,惜哉!二十六日,派兵進蚌埠,以圖懷遠。二十七日,上疏請皇上一意主剿,以唐裴度平淮、蔡事為證。並請褫從苗已保提鎮、道、府諸人之職,以明順逆;如能自拔來歸,再請開復。唐公並以余苦守微勞,有裨大局上聞。余本不敢言功,唐公初歸,余書「願無伐善、無施勞」二句揭於壁間;然竟不能辭也。其疏片云:『再,臨淮為臣營根本,長淮樞紐。素知臣營務處前員外郎吳大廷才略過人、諳練軍務,臣於前月馳赴蒙、亳時,飭令該員留守老營,總理庶政。月余以來,辦理裕如。比苗逆倉卒舉事,與臨淮近在咫尺,徒黨四出,人心洶洶;我軍兵孤餉絕,大有朝夕莫保之勢。該員向在李續宜軍中,素知苗逆伎倆。此次聞警,竟能屹立不移、從容料量:拊循戰士,鎮定人心;聯絡官民,力修守備。該逆偵知防範甚嚴,未敢來犯;保全要區,厥功甚偉。前湖北撫臣胡林翼深重該員,商之李續宜,於咸豐十一年春間奏調來營;一切倚任,頗著勤勞。臣在鄂時,實所親見。曾國藩亦大加賞識;去年四月間,復經浙江撫臣左宗棠奏保「堪勝浙江司道之任」:眾論允孚。該員學術正大,識微見遠;上年八月自入臣營,諸多劻助。此次保全臨淮,心力交瘁。臣未便沒有微勞,可否仍照左宗棠所奏「以道員交軍機處記名,遇有道員缺出,請旨簡放,並賞戴花翎」?出自天恩逾格』云云。同治二年四月初七日,欽奉初三日廷寄:『唐訓方所請吳大廷以道員記名之處,已諭軍機處遇缺請簡矣』。同日又奉旨:『吳大廷著賞戴花翎。欽此』。初十日,同唐公赴前敵北蚌埠大營;是時,苗黨距黑窯相去僅二、三里也。十三日,返臨淮;商之唐公,咨請清江吳漕帥(棠)派砲船相助,以懷遠地為渦、淮交匯之區,非水師不為功也。先是,潁上縣與懷遠同日並陷;至是,苗逆北圍蒙城、南圍壽州。蒙城有馬廉訪新貽督兵駐守。壽州則毛牧維翼以饑卒五百與之相持;而蔣觀察之純、周軍門寬世奉曾相檄援壽州,屢次多傷精銳,不能解圍,其勢岌岌殆哉!五月,髮撚合眾數萬,由鄂入皖北,越舒、桐,趨六安,余料其必由壽州,趨爐橋以經定遠;已而果然。撚首張宗雨困敝已極,偽請投誠,唐公欲許之;而余策其為苗逆所誘,力為阻止。張宗雨果以苗逆接入懷遠城中,少住二日,資送回亳州雉河老巢,以分蒙城兵勢。是時營中絕糧數日,大有潰散之勢;余多方拊循。每夜四鼓至中軍帳,仰天長歎而已。六月初十日,坐萬斤砲船赴前敵。四鼓,至黑窯,提督張得勝過余舟告曰:『林家圩已投誠矣,懷遠可以得手』!蓋林家圩為渦、淮咽喉,不奪此隘,懷遠終不可得也。余曰:『何據』?伊出苗黨投誠稟示余。余見稟中有「沛霖姪苗景開已由圩入懷遠縣、返下蔡」之語,即察其偽,力戒以宜備;張不以為然。五豉,至李家嘴普鎮軍(承堯)營中,張以告普;普更以為真。余復力阻之,不可;則勸其預備防敵具,勿徒手受縛。並傳水師各營官:天明出隊,見賊即擊,勿受張、普節制;其時已將曉矣。將熟睡,而聞砲聲震天;從者告余,謂『林家圩賊果以投誠賺我,張軍受傷退;幸砲船先受余誡,已出不意直趨下洪』。余亟起觀戰,但聞砲聲如雷;不一時,而水師大捷,奪獲賊船十九隻、擊沈者不計。使張、普能信吾言,水陸兩路均可獲大捷也;惜哉!十五日,返臨淮;即得壽州失守之信,蔣、周等軍俱奉曾相檄,撤回六安;臨淮前敵與蒙城,勢益吃緊。乃商唐公謀之曾相,調何鎮紹彩四營自寧國回臨淮,以資策應。是時,苗逆派黨斜出普軍之下,於南蚌埠河沿築三壘,以阻糧道;唐公欲自臨淮派行隊擊之,余力阻,不允。至十九日三鼓,分佈已定;余趨寢所,告之曰:『苗逆善守,天氣酷熱,我軍趨七十里至蚌埠,苗伏兵不動。侍至日中,我軍饑渴,溽暑逼人,其勢必退;退則苗逆自後擊我,取敗之道也。否則,我軍一到,肉薄攻墻,其勢必多傷精銳;而賊壘亦卒不可破』。唐公卒不允。余曰:『毋已,則請派兵先至長淮衛立營,次早進兵;勝固妙,即不得手,而我退守老營僅二十里,其勢可不至敗』。唐公允之。二十日,臨淮隊至長淮衛,並糾合張得勝自上擊下。二十二日,兩路並進,肉薄登牆;果傷二百余人而還。曹溜集苗黨,偽請集練紮營禦苗,唐公已給札矣;余曰:『此詐也!苗勢正盛,伊等何為而至我哉』!不聽。已而,果肆擄掠為患。七月,苗逆復添萬余人,斜出張得勝黑窯之後;層層包裹,其勢甚危。蓋兩岸賊壘濱河,大為糧道之患。唐公曰:『事急矣!非子親往一行,就近調度不可』。余慨允之。

  將行,龔智軒大令(黼林)曰:『須坐砲船為妥。民船猝有變,不可恃』!唐公以為然,乃函致前敵飛調砲船來臨淮,而苗逆已於河中洲宋家灘築營六座,並以鐵鎖攔江,糧道大阻;前敵消息已不可通矣。十二月,曾相派外江砲船百隻赴援,軍威甚盛;余指示形勢,並告以宜水戰,先清賊劃,切勿登陸。十三日,外江師船自蚌埠進,奪獲賊劃十九隻。遂乘勝攻賊陸壘,更番迭進,皆受重傷,其勢幾不能軍矣;而前敵缺糧更甚。十五日,清江水師來援;唐公命余赴前敵聯絡客軍,商運糧之計。二鼓,抵蚌埠賊壘下泊,賊以砲擊我,未中也;乃請外江水師助戰,而以清江水師斬關破煉,送糧前敵。十五日黎明,出隊;清江水師痛擊賊沙洲,拔椿斬煉而過。然僅送糧三萬斤,只敷兩日之食。而苗逆益加椿、加煉;並沈民船,實以沙土,橫亙河中。余請諸將再商運糧之法,皆氣餒不能任也;余乃回營。十八日晚,張得勝自賊營偷過,來營求救;商量至四更余。二十一日,高寶水師黃鎮開榜來營,請救甚急;唐公憂甚,復請余往。余毅然任之,立即登舟。抵蚌埠,詢悉前敵,仍議以北岸渡過南岸,一齊退下砲船,能衝下固善;不則燒之,不可棄以資敵。張君已率八十死士親至宋家灘東紮卡,擬令上游陸師紮卡宋家灘之西,緊逼賊壘以牽制之;令上游砲船得以專力衝下。余曰:『雖然,張提軍不親回黑窯,則北岸無主,必亂』!乃遣張君去後。高寶統將請外江水師助戰,余乃婉告王提軍吉、成提軍發翔,俱蒙允諾。舟泊河心,密邇賊壘,不能成寐;四鼓後,傳言前敵已撤、砲船已燒、軍資器械盡行拋棄,勇丁傷亡不少。有請余速回者;余曰:『余行,則近於畏葸;始俟之,以作亡羊補牢之計』。天甫曙,有前敵勇丁來,詢之果然;余仍堅忍不動,並留糧艘,擬待諸營取食。至辰刻,南岸賊壘豎旗出隊,北岸賊距岸不遠;余令坐船裝砲首先逆敵,而賊馬已東下矣。是日,風逆浪高,坐船顛簸。至午刻,高寶及外江水師紛紛下駛;余知不可留,又恐臨淮有失,乃冒雨歸。二更,抵營。或謂某軍與賊私通,留之恐貽後患,不留又恐為變;唐公乃委余辦之,並告以如何方妥。余對曰:『謹盡力』!唐曰:『勢已至此,吾諸事賴君;君乃不下斷語,吾誰望乎』!余曰:『非此之謂也;且竭吾力而為之』。費數日勸諭,乃撤張得勝部下譚鎮善夫、唐副將萬清、趙副將昌富三營。然謂其通賊,吾不敢信;謂其久戰膽怯、貪戀妻室、不能整齊隊伍,則彼亦無詞以對矣。

  八月初八日,婉辭唐公,告歸省墓,就便勸捐助飼。十一日,登舟;同行為秦子仁都轉(榮)。開行三十里,至茅灘泊;署鳳陽縣周述人(星讆)來別,並執贄為弟子。經安瀾集、雙溝、舊縣、盱眙,至蔣壩、盤壩換船;歷雷城、氾水、高郵州,謁露筋祠。經邵伯,過揚州,出三■〈氵义〉河;至瓜洲。出口到七濠口,望金、焦二山,回泊瓜洲。出三■〈氵义〉河,至儀徵泗源溝,換湘鄉釣鉤船。三十日,出江,過通江關;至草鞋夾,泊。九月朔,出夾,過九袱洲;至南京雨花臺曾沅圃中丞大營,留一日。初二日早餐後,告辭回舟。初四日,過兔兒磯,訪楊軍門載福,並訪邑子楊生紹銓。初八日,過板子磯,晤邑人王鳳藻;鳳藻為派砲船送之。十三日,由王家洲,坐舢舨;十四日,到安慶,妾輩已登舟矣。新知為江達川方伯(忠濬)、鄧伯昭明經(瑤)、徐毅甫孝廉(子苓);江、鄧二人皆寶慶人,徐則合肥人也。二十二日,由安慶開行。十月二日,至湖口縣,復登石鍾山。十三日,至黃岡界七磯洪,阻風。詢知吾故友吳又桓觀察靈柩已回,距此僅十里;乃造其室哭之,且致賻焉。十七日,至漢口。二十一日,同劉個亭登黃鶴樓,謁胡文忠祠。二十八日,過新堤。冬月朔,至岳州;龔智軒來會,同登岳陽樓。已而,李儲源來;初二日,去;泊君山。初九日,至常德,易舟上行。二十日,至北溶。許生顯榮授徒於此,遣人相邀;並謁其祖姑周節母——節母猶道及先大夫之厚德也。二十二日,至辰州。詰朝,步行至先父母墓展祭。家人親族紛紛來見,以次展謁先塋歸;栖墓側帳房。二十五日,到家。除夕,復與老姊至先父母墓側,燔柴以祭;歸,已二更矣。

  自八月二十二日過雷城、至冬月朔至岳州,成「馮魯川觀察詩序」一首、吳又桓觀察、周志甫明經「哀辭」各一首、秦太夫人、吳府君「墓表」各一首、「太史公報任少卿書書後」一首、「通蔽論」(上)(下)二篇、江忠烈、胡文忠「行狀、「書後」各一首、「謝老僕傳」一首。

  三年(甲子),四十一歲(是年,到浙。冬十有二月,「讀易隨筆」成)。

  正月,在沅陵原籍。月杪,謁祖墓,辭行。

  二月初四日,登舟。是日,風雪所阻,行十余里;同行者,姊李一人。初八日下午,泊北溶,離城僅六十里;而姊病矣。初十日,風雨,泊桃源。十二日,至常德。時龍陽陳少海同年(景滄)將自鼎赴豐,知余有二月東下之信——明日啟程,先遣人至河乾遍訪,而余舟始泊岸,欣喜過望;同余蓉初司馬(祚馨;武陵舉人)來見,留一日,在蓉初處暢談。十四日,少海赴灃州。而姊病益重,數醫治之,未愈;幸甥志先來,姊欲歸,許之。二十八日,過岳州。適遇雲夢王璧人刺史(佩瑋)挈眷赴雲南任,因同泊焉。三月初五日,舟泊漢陽。初六日,黃西春(翥先)來見。初八日,西春來字,以喜桂亭(昌)曾識余於前任鄂臬閻丹初(敬銘)座中,頗有傾慕之意。初九日,移舟武昌,喜桂亭協領兩次見過;比余拜答,均未晤。復晤倪豹岑主政(文蔚;望江人)、沈師竹司馬(葆祥;歸安人)、孫樹人太守(振銓;巴陵人),沈、孫同招飲;樹人並請下榻糧臺,至再、至三;辭之。初十日,回泊漢陽。十二日,桂亭來送,情意甚殷。十三日,解纜。二十日,抵安慶。適王子懷侍郎丁憂,自京將返吳城寄寓,阻風於此;不期而遇,相向痛哭。次日,入城,謁曾相,並訪唐義渠、馬穀山及李眉山、徐毅甫、莫子偲(友芝)、馮魯川(志沂)、方存之(宗誠)諸君。二十二日,大雨。許令光曙時為唐客,來書極其詆毀,幾不自克;欲與辯論以明是非,子懷侍郎力阻,乃止。二十三日,侍郎上行;余乃遣人將捐項移交榖山,與諸友往還論文。二十七日,榖山移到文批;擬即日返棹,而為風阻。四月初二日,解纜上行。十三日,過黃州,次七磯洪,亡友吳又桓之子峻臣借宅留居。地居八大股,在水中央,無市無鎮;十五日,挈眷居之。先是,自辰州登舟,日閱「易經」,少有論著,已積數十條;至是,乃專力為之。五月,寓八大股;天已漸熱,早起著「易」,至午、未止。以後閱「五代史」,維日孜孜,若忘其身之窮困也者;間亦發揮文辭。時撚逆下竄,烽火隔江;余亦不顧也。桂亭遣人投以蘭譜,余亦答之。

  六月,盧海門(灥)奉李恕皆書,由三河尖間道繞光固、麻城達余寓舍,堅請赴潁;余以他故,堅辭不赴海門,乃請為浙行。七月,桂亭、西春以書來招,因便服就之。十九日,乘小舟西行。二十日,達倉子埠——黃陂界也;留連五日。二十六日,返寓。先是,因代辰州里人捐輸,部照未得,不能旋里。前遣僕人王三赴臨淮請領,並致書當事諸友;僕去月余,今始旋寓,仍係空歸,為之悵悵!獨鄭東甫自浙兩次來書,以左公厚余,再四相招;李眉生亦以浙中來者,俱道左公盼余若饑若渴,力勸赴浙。東甫為余薦拔,知己之感固應如此;若眉生,於傾軋成風、小人嫉忌之時,獨拳拳關注,非近人所易有矣。八月,暑猶未盡;每晚涼,輒作五言古詩一首,以資陶遣。十七日,西春自黃州來,傳述桂亭之意,勸速赴浙。十八日,同西春赴桂亭黃州大營。二十日,同西春遊赤壁;山川如故,而亭閣僅存灰燼。斷碑殘碣,悵惘久之!二十一日,桂亭餽兼金為贐。是日,返寓。三十日,祭亡友吳又桓靈櫬。九月初三日,登舟。初四日薄暮,抵黃州,晤西春、桂亭。初五日午刻,抵巴河;左子仁軍門(光培;湘陰人)留晚餐而歸。初七日,讀「易」六十四卦,已有論著;乃讀「繫辭上傳」。初八日,泊九江。以書抵蔡芥舟觀察(錦青;時署九江道),請給船票驗行。十四日,抵蕪湖;讀「繫辭下傳」。十五日,過金陵;晚抵鎮江。十八日,就原舟赴蘇;讀「說卦傳」。二十三日,抵蘇州。二十六日,讀「序卦」、「雜卦」等篇。二十八日,抵嘉興。晤署守許雪門同年(瑤光),知馬榖谷山巳升浙江巡撫。二十九日,作「雜卦象傳合解」。

  十月初二日,抵杭州。初三日,鄭東甫以馬來迎。是時,東甫寓糧道楊石泉(昌濬)署,因拜石泉。坐次,東甫來見,石泉留住署中。初五日,謁左宮保,並訪夏韜甫先生(炘;太平當塗人);仍歸糧署。初六日,江篠城司馬(紹華;湘陰人)來晤。午後,歸花牌樓寓所——雪門之別宅也。是日,閱「朱子全書」。初七日,署臺州守劉蘭洲來見(璈;臨湘人),李卓如別駕(煐;元和縣人)託東甫約余會飲。初八日,潘小浦司馬(紀恩;婺源人)、鄭東甫招飲。晚間,小浦送到韜甫「景紫堂全書」並其弟嗛甫校勘「兩朝剝復錄」、「先撥志始」諸書;蓋皖南遺老博古之君子也。初十日,韜甫先生來訪,攜余文三冊而去。十四日,韜甫先生來書,並為拙著跋後,極蒙獎借。已而,陶宅誠司馬來(鴻勳;寧鄉人)。十八日,重讀「蒙卦」。知朝廷以拏獲幼逆,左公封一等伯、蔣薌泉方伯賞騎都尉世職。二十二日,許雪門來自嘉興,代述蔣方伯之意;以其護理撫篆,聘余助之。是日,薌泉招飲,並申前語;以曾託楊石泉代白宮保故也。二十三日,赴韜甫處暢談;而宮保招飲,意甚勤懇,不媿故交。二十四日,蔣方伯送關聘至,並託雪門道意:交卸後,派人護送入閩往就宮保。二十八日,出望山門,送宮保督師赴閩。傍晚,抵聞家堰;宮保招飲,散已三更矣。〔十一月〕十三日,蔣護撫為治居屋於五聖堂;移眷屬居之。長至日,讀杜工部詩「年年至日長為客,忽忽窮愁泥殺人」;竊以窮愁不足道,而瞻戀松楸,不能不增旅人霜露之感。二十八日,「讀易隨筆」成;嗣後擬治「孝經」。先是,二年過三山峽(繁昌縣境),購得「知不足齋叢書」,有日本所傳古文「孔傳」;茲柳範吾大使(徽桐;長沙人)復送今文「鄭注」,遂決意為之。

  臘月初四日,同傅少卿員外(澤鴻;湘鄉人,辛酉拔貢)、李蘭生大令(必昌;臨川人)、吳梅泉太守(作梁;歸安人)遊西湖,晤楊石泉糧儲、薛慰農太守(時雨;全椒人,現任杭州府知府)。十七夕。蔣護撫將卸篆,余遂回寓。是日,奉札委辦通省忠義局務。十八日,馬榖山接浙撫篆。除夕,約余蓉初司馬度歲。是日,百感交集,因細考古今文「孝經」及山陽丁儉卿(晏)所輯唐元宗及司馬溫公、范祖禹三家之注以克之。

  四年(乙丑),四十二歲(是年,到閩。春二月,「孝經古今文輯論」成。夏四月,奉旨簡放福建鹽法道。塚孫永繩生)。

  正月,寓杭州;以浙江吏事、兵事、水利、減漕四事啟告中丞。初六日起,注「孝經古今文輯論」。初八日,奉左公延平大營札調,中有「熟諳戎機」等語;往見中丞,中丞已函致左公留余在浙,並屬蔣薌泉方伯、楊石泉廉訪加函關說。初八日,題薛慰農太守「雲煙過眼圖」五言律詩八首。十六日,薌泉方伯接左公營務處夏小濤(獻綸)來書,已奏調四人赴閩:首周壽珊(開錫)、次鄙人、次胡雪巖(光墉)、次張聽庵(樹菼)。二十日,與織造恆仲年(延)定交。題錢塘丁松生茂才所藏「黃石齋先生墨蹟」。二十六日,登舟,藩、臬、運、道、府、縣各官暨織造均出望山門河乾,登舟相送。其賃船及薪水各事,則皆方伯所預備也;家眷尚留杭州。二十八日,過富陽;而署湯溪令陶宅誠舟亦至。二十九日,蘭溪令江筱城拏舟來送,遇之江心;因同泊桐廬城外。三十日,同篠城、宅誠泊釣臺下,盤桓竟日。二月朔,過嚴州;魏直齋(喻義;桂陽人)觀察來見。初二日,泊蘭溪;宅誠先在此榷釐,款留一日。初三日,守雪。初四日,解纜,宅誠拏舟相送;至十五日,始依依而別。是日,過龍遊縣;成「李恕皆太淑人八十壽序」。初七日,抵衢州;謁南闕里,瞻仰聖師、聖母像。是日,「孝經古今文輯論」成。初八日,馬中丞遞到左公書,允余留浙。十三日,大雨,過姚嶺,再過仙霞關;成七言律詩二章。十四日,過楓嶺、五顯嶺,則已入浦城縣界矣。十五日,過仙陽;行二十五里,黃太守琨望、周大令鼐及典史來迎。又五里,入城,住梁茞林中丞花園。十九日,抵延平大營,謁左宮保。二十一日,力薦黃西春(翥先)、韓旭初(承暄)可用;左公從之,即時札調。二十七日,奉宮保札,赴省會辦軍需稅釐局務。

  三月朔,抵省,居軍需稅釐局。四月初八日,得宮保委署鹽法道信。十一日,奉札;閩中大小官皆以閩鹺疲敗,萬難整頓為余危。十三日,接篆。二十九日,自作字免節壽門包,並裁浦下關軍工廠驗船陋規;若到任辦差與到任規費,則奉札時已通飭禁止矣。是日,妾王氏自杭州過寧波,由海道來。

  五月朔,傳各商館辦酌議設立南臺課釐局,試行釐、課並抽之法。初三日,各商館辦來,以抽鹽釐不便為言;並有云「裁革陋規,伊等並不感激」!蓋委員所得者微,各商所漏者鉅也。壽山大怒,余請改日再議。次日,復傳館辦來,法語、巽語無一不到;商人始知官商相近之意,允改票運。十二日,題「張佑之方伯遠祖與化通判殉難記跋」一首。十五日,成「請改票運稟稿」;其稟日:『竊某因現辦官運,亟須趕籌銷配,業於四月二十一日縷稟憲鑑在案。伏念視事以來,已及匝月;凡閩省鹺務,無不博採旁諏,悉心體察。原期整頓疏通,仰酬知遇。無如全綱頹壞,已入膏肓;僅事補苴,無從著手。蓋其積弊相沿非一日、並非一端,其所從來者漸矣;請為我憲臺詳陳之。查福建鹽課,國初定制,歲僅徵銀八萬五千四百七十兩。雍正元年,各場委官監管,地方官隨處設卡,委員收稅;先完課而後給單,聽其配運售賣。至乾隆七年,奏定盈余銀十四萬一千七百六十九兩;較之原額,增至兩倍。後因歸商辦理、劃地分售,即以當年所收稅銀作為引額。此法一變,商之浮費遂增,鹽之行銷遂隘。後人補偏救弊,朝令暮更;於是分而為官幫、為商幫、為縣澳官銷。引滯,則責令各商代銷;舊商欠帑,則勒令新商攤補。迨道光年間,一變為僉商、再變為試辦、三變為官運,而鹽法之敗壞極矣。今以西路商幫論之,一商倒幫,分派各商代課;課額愈多,成本愈重。又加以規費之需索、流交之帑息、海溪之險阻,虧折坐耗,不數年而貲產蕩然,倒罷相繼;雖有善者,無如之何!此商力之不可救者,一也。商幫倒懸,篷額無人認配,則又變為官運,以補不足。試辦之初,尚能認真經理,報有盈余。迨其後官盡視為利藪,開消挪墊,虛抵搪塞;辦運者惟扣費以入私橐,督銷者則賣私以取盈余,而課額太懸。於是■〈扌毀〉報失水、搶毀等情,上下分肥,弊端百出;遂將國家成本日銷磨於冥昧之中,而莫可究詰。此官運之不可救者,一也。縣、澳各幫距場較近,收私賣私,習為固然;其始地方官姑為隱忍,久之官勢寖衰,私梟寖熾,遂於埕私、場私、包私、船私、幫私、引私之外,復有糾黨持械、明目張膽之擔私與官爭利、與商為讎,莫敢誰何!流毒以至今日:此縣、澳之不可救者,一也。福、興、泉、漳各府二十一廳縣,謂之官幫,向皆歸縣徵收;毋論已未徵存,均應按日計算,責令完課,久著定章。奈州、縣畏難苟安,任人包辦,名曰「贌戶」——贌戶者,館辦之別名也。一、二刁悍之地,不敷徵解者,間或有之;而其中大獲盈余者,亦不乏人。乃因甲年所收之錢,必待乙年奏銷;遂相承以二、三分抵兌藩庫軍需冒銷無著之款,避免革職處分。其余則盡飽奸囊,攘為己有。雖歷任鹽道嚴札頻催,而抗延不交,竟成積重難返之勢:此官幫不可救者,一也。各場員有督曬、配運之責,即有緝私、修坎之勞。今以場署大半無存,官坎莫考;遂不留心整頓,惟挾帶鈴記高居省垣。遇有海私進口、商人收買運銷,各場員則冒認場分,指私為官,截角收費,藉圖糊口;以致埕坎全廢,遍地皆私。濱海之民,又皆麤鄙近利,竟不知場員為何官、配鹽為何事?肆無忌憚,糾眾橫行:此場務之不可救者,一也。夫鹽為天地自然之利,綜核國家全年財賦以四分計之,鹽居其一焉;唯為大利之所在,即為大弊所由生。故雖軍興十余年,閩省被禍較他省為最輕,閩省鹽課亦較他省為最少。而篷額可懸,私人必不可去;國課可缺,私費必不可除:日引月長,馴至全綱將盡「易」曰「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閩省鹺務之窮,至斯極矣;若不速籌變通之方,何以克濟庫儲之急!職道檢查咸豐元年戶部奏:「閩省商疲引滯,請飭該督撫督飭司道在於就場徵課、按包抽稅二條,詳細妥籌,擇一可行之策;另議章程,據實具奏」。已奉俞允,迄未奏復。至咸豐三年,又據閩人御史蔡徵藩條陳「閩省鹽務請復收稅舊章,按照現商完課數目,改收場稅、關稅」一摺,又奉敕下該省督、撫詳悉妥議,切實具陳。後經前督、撫憲奏請將續例懸額七百五十余篷,試行招販辦運;往返札行,積牘盈尺,迄無成功。職道查兩淮改票之案,皆在平世;一經通變,課額日盈。即近年皖、浙被兵之後,商散民窮;舉行票運,釐、課並抽,亦復有裨軍餉。閩省僻在海陬,山水險阻,雖非商賈輻輳之區;然資富能訓,以十閩之眾熙來攘往,究與別省人丁廖落者有間。況西路各幫舊商猶在,官幫、贌戶倚此為生。若能廣示招徠,改行票運,除釐、課外,一切亢費概予裁除。再飭各場員駐場督配,並於各府、州、縣設立局卡,重抽販私;開設官行,勻配銷數。下游一帶產鹽地方,凡濱海擔夫及廣、浙船販皆素以買私為業,法禁久弛,刁悍成風;擬俟全省肅清,請以凱撤之水陸雄師量移海上,藉示彈壓:俾知讋慄畏懷,庶可一勞永逸。職道固不敢謂確有把握,輕議更張;然目擊全綱盡頹,再為因循,必致額懸課絀。縱使飲冰茹蘗,而於國計無補,即寸心何安!連日會督官運局員暨現存各商悉心講求,酌擬改行票連、釐課並抽章程。理合據實瀝陳,仰祈察核!如蒙允准,並懇據情入奏,試辦一年。限內儘徵儘解,免計分數考成;俾得竭力殫心,以籌補助於萬一』云云。十八日,得家書,兒子以四月十七日生子;命名永繩。二十一日,得李春樵、丁松生由杭州寄來拙集刊板;蓋薌泉方伯所捐貲也。二十二日,赴南臺設立課釐局,得簡放鹽道信。二十四日,成「請免商人帶輸八十余萬兩詳稿」;蓋課繼以釐,用商力不能不卹商艱也。

  閏五月初七日,成「革除鹽道浮費稟稿」,又成「贈壽山」七言律詩一章。十四日,籌畫下府鹽務辦法、整頓西路幫館各事。二十七日,考試鰲峰、鳳池兩書院月課,親加校閱;招取優等生童來署面試,分別獎勸,並具酒食以款之。

  六月十六日,作「裁革西河、浦下兩關私費,請提耗羡津貼辦公稟稿」。二十一日,分致各局卡幫館書,以公事相敦勗。

  七月,鹽務漸有起色,而余積勞已病脾,不思飲食月余;任事之難如此。初十日,韓旭初來自辰州。遣彭光藻赴石碼設局,撤漳龍等廳州縣鹽務改歸局辦。

  八月初七日,遣韓旭初赴泉州辦課釐局,亦如石碼之法。至是,權操自上,歷年廳縣侵挪之弊為之一空。十八日,成「徐樹人中丞七十壽序」。

  七月(?),正考官丁濂甫(紹周)僕少自京來閩。初四日,審定大穆溪盜案一起;以先奉中丞札代辦臬司故也。初六日,入闈充監試;擬作「闈墨」一篇、「試帖」二首。十五日,成「壽山本生母任太夫人壽序」。十七日,成「壽山嗣母許太夫人壽文」,又成自序「小酉腴詩鈔續編」文。二十四日,成「上左公」七言律詩二章。二十五日,成「悼王子懷侍郎」七言律詩一章。〔囗月〕(?〕十一日,出闈。十五日,赴鹿鳴宴。二十四日,奉左公轉行部札豁免商欠帶輸,已邀允準;獨駁「票運」為不可行。二十八日,頂覆部駁改票原議,層層折詰。左公據以入告,字字堅辣;末段剔開中丞、鹽道,專以禍福自任;尤見擔當。

  臘月,作一變通海運告示。跋梅伯言「石瑤臣傳後序墨蹟」。初七日,楊仙萼(鼎勳)書來,欲執贄為弟子。除夕,清查徵收課、釐實銀,較前任已逾兩倍有奇;殆非始願所及矣。劉蘊山茂才(其清)從浙江來,執贄為弟子。

  五年(丙寅),四十三歲(是年,在閩。夏,兒子文元入縣庠。秋,「福建票鹽志略」成。冬十月,赴臺灣任。是月,奉旨調補臺灣兵備道。十有一月,賞加二品頂戴)。

  正月,得左公克復嘉應州信,而「長髮」盡矣。為故友江篠城作詩序。十九日,三從姪文銘來自辰州。二十三日,奉左公札,頂覆部議駁改票運一疏竟荷特旨嘉獎允準,不交部議。三十日,作「福州訓士課程」。

  二月朔,赴南校場監試武闈。十八日,左公自粵凱旋。二十日,赴撫署,飲鷹揚宴。是月,招書院門人林星賡、張亨嘉、陳慶禧三孝廉來署讀書,資以膏火;並為閱改藝文。

  三月二十三日,作「裁革西河關未盡陋規」及「札諭」。

  四月初二日,成「益陽胡文忠叔父贈光祿春藻公墓誌銘」。初四日,作「請緩徵鹽商積欠帑息稿」。初七日,得兒子文元書:三月初一日,取進科試縣學第二十一名。十八日,作「請奏免鹽商帶輸詳稿」。二十一日,以鹽課贏余籌添鳳池書院膏火,令與鰲峰相埒。

  五月初二日,成「楊仙萼母氏元太恭人五十壽序」。初六日,成「送鄭心雅之任全椒序」。

  六月初,為同安令白海仙作「雙溪書院並建考棚記」。十六日,作「侯官縣翁蘭畦(學本)祖母墓志」。二十六日,考試鰲峰、鳳池兩書院月課,擇其佳者自校之;招覆,獎賞如前,並諄諄訓以義利之辨。

  七月初六日,試辦票運一年期滿,奏銷詳冊上院。綜計課、釐雜款竟六十萬三千有奇,不特近數十年鹽務所未有,即自有福建鹽務以來亦未有如此之起色也。余方憐憫商力拮據,而各商咸無怨言,並為立長生祿位於天后宮。先是,楊子恂(仲愈)庶常欲勸捐重修西湖李忠定公祠,請余為之倡;余謂不必勸捐,願獨任之。至是,福州舉貢生監復請余重修道山朱子祠,余亦任之。

  八月初,各商以余將調臺灣,先曾合詞籲留;左公未允。至是,復送萬民牌、繖——並下里江紳耆因與商人爭訟,吾為秉公處置論理,合應如此;而紳耆以為歷年積弊一朝除之,甚加感激,亦送萬民牌、繖。二十六日,新立楚軍靖海營,將帶赴臺灣任也。

  九月初六日,得左公調督陝、甘信息;即謁左公,辭調臺灣,未允。重陽節,門下士鍾笠雲(大鈞)、葉敷恭(大遒)、林礪勤(星賡)、張燮鈞(亨嘉)、陳秋帆(鴻波)五孝廉、葉芑恭(大湜)選拔、沈亦帆(穎超)廩生、張慶濤、黃常經、楊雪立、施絢諸生餞余蒙泉山館——福州府城勝境也。王荔丹(葆辰)孝廉請為弟子,辭之;而待以賓友之列。十六日,奉札調補臺灣兵備道。二十六日,卸鹽道篆,移寓姚宅。「福建票鹽志略」成。

  十月初二日五更,夢遊朱子祠;蓋余所捐修而功未竣,故夢中猶記之也。楊仙萼太守來執贄。初九日,起程東渡,文武傾城走送;而壽山及小濤復請留一日,允之。十一日五鼓,開行,阻風柏秋。十三日,泊南日澳;時猶在福清界也。成「留別壽山」七言律詩二章。十四日,至莆田之安海,守風一日。十七日,抵臺灣,從行者妹張、妾王、三從姪文銘、甥李繼曾、甥女張妹。入城,寓海東書院。十九日,成「通飭各屬潔清自愛各抒己見札稿」、「曉諭全臺軍民士商示稿」。二十一日,接篆;盡革陋規,並免辦差。二十二日,成「諭嘉義土豪吳志高、劉德元諭稿」。二十四日,遷至道署。

  自是,早起閱「近思錄」,辰刻辦事;未後,閱親兵技藝。二十九日,觀風。〔十一月〕初二日,月課。初八日,調取觀風月課優等生童面試。十一日,出榜。撰「訓士告示」。十二日,坐堂,獎賞生童。十五日,成「通飭府廳縣清理獄訟示稿」。二十日,作「祭徐樹人中丞文」。旋奉左公札,以籌餉出力,蒙恩賞加二品頂戴。連日作「調補臺灣道並賞二品頂戴謝恩」並「到任日期」暨「奉上諭責成鎮道實力經理條陳大概情形」各摺稿。訪施進士瓊芳,定明年海東書院主講之約;前人所屢請而未肯從者也。

  十二月初,成「福州李忠定公祠堂記」、「諭彰化舉人蔡鴻猷、生員陳玉盤札稿」。初十日,遣吳子俊帶隊之彰化。十八日,定「籌議海防稟稿」。二十六日,訊參將林鵬程、遊擊陳兆熊互訐口供;案纏已久,省中迭次委查而未能結,以一堂了之。二十七日,南路三屯屯弁、隊目為立萬民傘,並立「海嶠福星」扁額;以屯餉至余到任嚴催,始能領得故也。作楊臥雲(希閔)所訂「李忠定公年譜序」。先是,彰化有拒捕戕官之案,首夥要犯未獲,該令撤任留緝,始獲案犯數名,以陳文為首犯定讞;由府轉詳,將處決矣。舊例:決犯必由道過堂畫供後,方行處斬;陳文過堂,泣訴其冤。余檢卷牘,首犯的係陳魯,陳文其黨;誅之無詞而誣為首犯,則不服。發府覆訊,府執前讞者再,並請由道專案奏報了事。余再駁斥,必得首犯治之乃已。久之,首犯未得,該縣遂將該犯「案由」盡行更改,倒填年月,通詳大吏;暗中屬託人在省打點,為規避處分地步。果奉撫部札飭,以該犯情證確鑿,即由道就地正法,自行奏報;余守初議愈堅,將前後情節明晰詳復。撫部無奈何,奏明飭令該縣勒限緝拏正犯;而陳文之罪無可謝,其枉則已伸矣。又新左營勇丁因黑夜觀劇、調戲良家嫠婦,被鄰右群毆,翌日而斃;鎮軍及營官,必欲得犯抵命,飭臺灣縣嚴拏。該令多方購獲在場肆毆者一名,欲擬抵;余謂「律有故殺、擅殺、誤殺之條,情罪迥別。彼特隨眾共毆,未必有故殺之心,當以誤殺論」;而案乃定。余之不忍妄僇一人,類如此。余未東渡之先,臺灣紛紛思亂;至冬防,更甚。幸視事兩月,人心大定;結盟樹旗、地震風災並未竊發,各營亦無噪餉者。鄙人藉此藏拙,可謂天幸矣!

  六年(丁卯),四十四歲(是年,在臺灣)。

  正月,成「新修道山朱子祠記」一首,又成「黃席聘侍御家傳」一首;定「水陸兵制」、「義學章程」。二十日,拜發「晚稻收成」並「附陳辦理地方情形」一摺、一片。二十三日,成「陳孺人傳」——錢唐高望曾之妻也。先數日,商請劉鎮軍帶勇赴五虎寮緝拏著匪,並派臺邑白鸞卿、嘉邑鄧宗堯、鳳邑吳本傑同行訊供。是日,鎮軍回,就地正法者七人;而曾文溪向之劫案層出者,至今絕矣。成「抄輯時人古文小序」一首。

  二月,作「訓士訓民錄自序」。調取書院超等生員陳月三、施學珍、孫如林、盧元亨、方炘至內署面試,黜去陳、施二生之文理不符者,而抄襲之風少減。跋自輯曾侯相、左爵督及時人「奏疏」各一首。

  三月,成「籌改海防奏稿」。十一日,遣黃西春帶本部與新左營同赴學甲莊搜捕余匪,而以士人朱必昌為嚮導;次日,得朱必昌受傷之耗。該莊麇集萬余人,洶洶欲鬥;幸鄧令宗堯趕至,呵斥之,乃散;然犯無一獲也。復用白令言,招嘉紳陳熙年往學甲助之。而美國總兵官費與駐廈領事李讓禮來見,以該國有輪船名「羅妹」者至鳳山瑯嬌洋面遭風擊碎,船主等登岸被磈礧山生番殺十二人,欲為興兵報復;其氣甚銳。內憂外患,萃於一時,亦甚費手矣。余再四開導,夷酋欣然而去。閱日,吳子俊自彰化親解偽大都督趙戇來郡,即屬其前赴學甲調和黃西春與新左營毛副將惠德等。二十一日,得報學甲拏得正犯四名,誅之;官威自此伸矣。二十三日,復得西春書,與吳子俊、鄧子敬攻破漚汪匪莊,獲賊甚夥。閱日,又攻西港仔匪莊,得著匪一名;立誅之。

  四月四日,西春等自學甲撤隊回。成「剿辦土匪奏稿」。是時久雨,心常鬱鬱,默禱於天;至二十二日,始得放霽。二十四日,奉去冬批摺回,尚蒙獎借。次日,於「剿辦土匪奏疏」外,作附片稿。是月,新任吳督派人來臺密查,余置若弗聞

  五月二日,拜發「修造戰船拏辦土匪」並「自陳辦理情形」兩摺、一片。十四日,作「合眾國兵船至瑯嬌報復生番奏稿」。是日,接行知,奉旨加按察使銜。次日,即作「謝恩奏稿」。接壽山、篠濤書,兩院新來,於前任事大有更改。是時,全臺紳商知省中大吏意在報復左公宿嫌,因為牽制鄙人之計,知余有意求退也,合辭臚余治績,赴省籲留;余峻卻之。十四日,澎湖紳士以賑濟迅速、民沾實惠,臺商以土匪斂戢、商旅暢行,來送牌、傘。近日又傷亢旱,恐誤晚稻栽種;正擬設壇祈禱,次日大雨連綿:天人相感之理如此,益用寅惕。成「臺陽書事」五言古詩一首。每日十一月,新添詩課,皆面試,親為指點;自此臺灣諸生詩學大進,差為一快。及見省中舉動,畏夷如虎;而於貪鄙昏憒之夫,無不獎進:又不禁為之悶悶也

  七月二十二日,奉到六月十二日批摺。二十九日,作「早稻收成」一摺、一片奏稿。

  八月初九日,奉到「洋番交涉」批摺回,而李領事亦至。吳制府以余前書力陳生番不可剿、夷人不足畏之狀,大怫其意;奏明責成鎮、道辦理。是時,余早圖引退,坐此羈絆,未便上陳。乃謀之劉簡青(明燈)鎮軍,與督委前鎮曾輯五(元福)、臺防王柳莊(文棨)會同領事李讓禮前往圖之;而自留鎮守全臺,並為籌畫軍餉。二十日,成「寄周壽山」七言律詩一首,又成「送劉個亭」七言絕句一首,並上「乞病」之稟。其時,天熱事逆,體已憊矣;成五言律詩一首。

  重九日,送黃西春之鹿港廳任,成「送行」五律四章。十三日,余峙亭來自艋舺,述及滬尾何酋為霖凶橫,謀奪樟栳之事;紊亂二百年軍工廠舊章,殊堪痛恨!然大吏畏夷,無如之何。因默授機宜,令峙亭回艋相機圖之,以求保全地方;匪直樟栳一事巳也。連日外間議論琅嬌一案,李酋反為番子求和,而劉鎮不允;余正憂其貪利忘害。十八日,簡青移軍大繡房莊,以剿、撫兩策相決;余乃手陳「不可剿」五條以覆之,力主和議,禍福願獨肩之。次日,曾輯五書來,洋番和議已定局矣。未三日,而督、撫密函謂「布國有輪船於同治三年在臺灣梁各口遭風失淺被搶,人贓未獲;欲仿照美國瑯嬌故事,願以兵船助剿來相恫愒」。毋論此案已據前臺灣府陳芍亭(懋烈)查覆「並無「梁各」地名,亦無布國洋船被搶之事」;就令有之,何以事隔三年,復翻成案!夷人之狡悍固可惡,而大吏之巽懦更可恥也!

  十月朔,王柳莊自瑯嬌回,述及李酋頗有勾結生番,賄通閩、粵客莊之事。余早逆料及此,曾致書柳莊設法破之;柳莊能從吾言,未墮李酋之計。若簡青一味主剿雖係虛聲,然生番與客莊愚而昧事,必真以為官兵不能相容,反不如夷人之愛我;其後患乃更大耳。日來省中小人藉端傾陷情狀大露,而臺中巧滑從而應之;悲憫之懷,恨不獲質諸彼蒼!否則,將掛冠而去矣。二十五日,自定「旌表節孝奏稿」。蓋舉報節孝,例由督、撫、學政會題;余憫臺俗淫佚,故破例由臺徑奏,以省經費而期迅速;有裨與否,不敢計也。欲上第二次「乞病」稟,而前「乞病」之稟甫上,正值全臺紳商公呈籲留,兼督英、撫部李乃優批慰藉,不準引退。

  冬月初四日,赴彌陀寺、城隍廟、上杭街、保安宮各義塾面閱捐設義塾幼童工課。十六日,作三次請病假稟。十八日,獎賞各塾幼童,各歡欣叩頭而去。

  十二月,查覆布國洋船被搶之事,聽督、撫如何咨呈總理衙門能使布國聽從甚好;否則,聽之亦不懼也。連日亢燥鬱蒸,久於臺地考均恐有地震之災;余夜半焚香籲天,願以身獨受其罰。初七日,竟得大雨,地氣宣泄,無虞震動矣;為之寅感不已。先是,英將軍兼署督部,得余二次「乞病」之稟,準予內渡就醫;催議瑯嬌設官添汛之事,必自余定之。余不喜設兵,而劉鎮則謂非設兵不可;以將軍催議不能延緩,乃摭拾與署府葉峭巖(完元)前議,少設塘汛營兵以應之,而佐以屯弁、屯丁,或無大礙也。十一日,覆巴陵吳南坪(敏樹)先生書,並「次去夏見懷」七律元韻一首。十三日,面試教讀楊元鴻取課幼童,亦多能成誦者;孰謂臺人獨愚,亦由無好官倡導於上、無明師益友切劘於下,故墮於荒陋耳。次日,復召幼童,當堂獎賞之。十九日,定「續辦土匪奏稿」。二十二日,成「書事」五古一首,又成「贈福州某某」七律一首,以紓牢憤。又成五古兩首。

  是年,全臺安靖,南北千余里道路通行;紳商士民無不歸功鄙人;而不知鄙人此一年中,因省中有人圖報左公宿嫌、藉端掣肘,吾之志厄而不得伸者多矣。嗟乎!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七年(戊辰),四十五歲(是年,在閩。冬,「臺灣進退志」成)。

  先是,除夕,得嘉屬後大埔葉陽春山外匪徒結會行劫之稟。余料其必為大土豪吳志高作眼線也——緣志高近頗斂戢,而嘉義在城紳士恨其舊惡,謀之鄧令、劉鎮圖之;陽春,志高中表親戚,察知消息,故為此以探鎮、道之意;或又言其入內山以為巢穴者。余憂劉鎮、鄧令之輕舉妄動也,故於稟中批示明切,一破其疑、一杜其勾結內山之計;且俟相機圖之,以為穩著耳。委嚴令成儀署嘉義篆。拜發「晚稻收成」一疏,又「請旌節孝」一疏。

  二月,成「送黃西春」五言古詩四首。定「保舉剿辦土匪及辦理合眾國與傀儡山洋番交涉案奏稿」。望日,成「雜感」五古一首。十七日,護道梁守來臺。十八日,交卸。二十日,臺郡郊商迎余長生祿位借奉於水仙宮,演戲慶祝。又以余去在即,有涕下者。次日,赴安平祭江神。歸過水仙宮,正各商供余長生祿位於殿中而演戲於廟外;鄙人視之,不覺涕下矣。又有淡水廳在籍布政使銜捐職道員林佔梅再四求見,緣伊有重案懸擱數年,抱病來城,力求昭雪;不料余即交卸,聞耗神魂俱喪。黃莊氏一案,亦積年未結,奔赴來城,欲及余在臺為之了當;甫至而余已卸事。若輩固蒼黃若失,鄙人亦撫心怦怦。又次日,滿城紳衿士子以余長生祿位、衣冠奉迎遊城,並以鼓樂隨之;本署書役亦供長生祿位於公廨。二十四日辰刻,出城;沿街香案排於店內,滿城紳商士子送至離城十五里之安平,並有送至海邊、亦有登舟出洋至四草湖相送者;鎮、道及文武各官亦同送至安平。午刻,乘船出海,至四草湖上船。二十五日,阻風;夜半,開行。二十八日午正,抵番船埠,寓上杭街福森春棧;東道主人,則楊子恂太史也。

  三月二日,周壽珊、夏篠濤邀赴馬尾見沈幼丹(葆楨)中丞,小住三日。初八日,遷居三牧坊公館。十四日,送壽珊等赴滬採辦軍米運津門;其時撚蹤已至天津,征兵四集故也。未幾,沈幼丹中丞奏報鄙人病痊,以提調船政為請;奉旨允準。與梁禮堂(鳴謙)吏部訂交。同孫少彭大令閱視道山朱文公祠,余所捐修也。

  四月,從楊臥雲處借得所臨「劉海峰批抹壯海堂稿」臨之,閒出己意,斷其是非;又臨臥雲所臨「梅伯言圈點五代史記本」,並跋於後。

  閏四月,從臥雲處借得「魯山木文集」閱之,新城之倡為古文詞者。又借得姚惜抱「莊子章義圈識評註」臨之,於所購「莊子翼」上並係跋語。二十一日,壽珊自滬歸,敘及相侯曾公於鄙人頗為眷眷,亦知前此之佑唐為非;事久論定,不能誣也。

  五月初三日,邀同壽珊、臥雲、禮堂、笠雲宴於小西湖;壽珊成七言律詩一章,次韻和之。又題徐清惠書「於清端在柳州羅城與友人書」卷子。又次壽珊和臥雲「客感」原韻七律一首,又和壽珊「用杜公詠懷古蹟韻」五首,並成「徐清惠公墓志銘」。

  六月十二日,奉督院行知,前在臺灣保舉文武各員已準部咨奉旨允準。又代沈中丞作「祭江神土神文」。緣船臺濱江為大潮汛所齧,築石堤禦之,屢成輒毀;沈公自請嚴議。自為文祭江神、土神之後,石堤成而船臺無恙矣。二十四日,又感寒疾。適接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書,催予回任;以臺灣道缺最緊要,不能任意由外委署,幼丹中丞為設法留之。從臥雲處假得「太乙舟山房文集」閱之,蓋守惜抱家法者。

  七月,為卡頌臣(寶第)中丞題「我園話別圖」卷子,又撰「陳氏二烈婦傳」。從臥雲處借得吳仲倫「初月樓文鈔」閱之,文體潔而不蕪、屈而不突,議論亦有根據;於古文可謂能知正法眼藏者矣。作「同里陳玉海孝子傅」。

  八月,閱「朱梅崖文集」。又從臥雲處借得張皋文「茗柯文集」、「大雲山房文集」,從禮堂處借得「沈果堂集」閱之。二十日,復同劉個亭、章子亮、吳子俊遊鼓山,留詩別去——其詩長善甫(慶)協領刻之喝水巖石上。成「李恕皆觀察墓志」一首,又作「諸暨農夫包立身傳」。甫成,忽奉飭催回臺灣本任諭旨,並飭查劾劉鎮不職之狀;而余知臺灣事多掣肘,斷難成功,已先一日稟請開缺矣。次日,復感寒疾。病中再稟求開缺,兩院優批「慰留」,並俱親臨勸慰;余以病,辭不見。三上稟求開缺,詞更迫切;督院復遣心腹長善甫(慶)協領、楊楚雲(在元)中軍來勸,復堅辭之。旋聞兩院已代奏請開缺,而劉克庵(典)中丞書來,決計請余入關,共圖補救。

  先是,幼翁有請余為輪船統領之議。重九日,與禮堂同定章程十條;禮堂屬草,而余潤色之。一、定官制;一、定廉餉;一、定操練;一、定日期;一、定賞罰;一、定修整;一、定運儎;一、定分段;一、定巡緝;一、定探報。禮堂又草「輪船請設統領疏稿」,余附參管見而潤色之;洋洋大文也。

  十月,臥雲處借得「魏叔子日錄」閱之;叔子蓋志於文,而求幾於道者也。禮堂以詩相贈,亦賦七古一章答之。閱「朱竹垞文集」,乃悟筮法以本卦爻辭為斷,積疑為之頓消。十五日,挈眷居番船埠麥晴川花園,風景大佳。閱閻氏「尚書古文疏證」,略有進處;從此,將治「尚書」。二十四日,聞余開缺摺已奉旨允準。是時,「臺灣進退志」成。十六日,率章子亮、張小齋暨舊僕周三元登「美也駕」輪船;二十日,抵上海,寓陝甘採運糧臺。次日,往龍門書院訪劉融齋(熙載)中允。道遇方存之(宗誠),即過存之寓邸;存之贈「儀衛軒文集」、「姚惜抱年譜」、「遊定夫文集」,閒一繙閱,各識數語。又得閱存之「續編古文」,為小跋遺之

  二十七日,搭「快也堅」輪船;十二月初二日,抵漢口。次日,過江訪何小宋(璟)護院,留晚餐;未終席,叩城門而歸。詰朝,仍回漢日,阻風三日。初八日,為予初度;風息,開行。晚泊金口,成七言律詩一首。舟中閱「胡文忠遺集」一過。十二日,至岳州,吳松巖贈以李次青所撰「國朝先正事略」;棖觸身世,忽忽不樂。因三分日力,以一分閱「漢書」、一分半閱「先正事略」、半分閱「惜抱古今體詩」。望日,舟次益陽泉交河。詰早,訪周壽山;而雨雪載塗,風狂如虎。行半日,僅五里許;乃寄書壽山。次日,壽山來談竟夕。十九日早,壽山歸;舟繞沅江西上。成「贈沈幼丹中丞」七律兩首。二十五日,泊常德;成「憶臺灣」七律一首。壽山自益陽專足投詩,次韻答之。二十七日,補成「小除」七絕一首。除夕,舟次桃源掛榜山,泊。是日,陰雨滂沱,氣象慘淡,成七言古詩一章。